国人的困境

理性是文明的根/上海律师郭军

或富游欧美，或穷困僻乡；或有酒肉之臭，或无下饭之菜；或意指气使，或唯唯诺诺。虽待遇冏异，而其实同落在一张不大的鱼网中。我们都身处难以摆脱的困境。

本质上我们是囚徒，就如“囚徒困境”模型中命运未卜的两个待决嫌犯一样，甚至还不如那二位。因为我们不是两个人在博弈，而是十几亿人在博弈，我们的困惑和艰难远甚于那两个囚徒。

“囚徒困境”是一个老套的话题，但未必有多少人铭记它的真谛。它其实并不古老，在1950年由某几个美国人提出，可是在不同的书本中表述不一，因而它的严谨性似乎让人狐疑。它用于研究人的行动，是一个假设的行为选择模型：

假设甲乙两个共谋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情况。如果两个人都不供认事实，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供认事实，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若两人均供认事实，则因证据确实，二者都判刑八年。试想，甲乙二人会如何选择？

经典的分析结论是：如果甲具有足够的理性且只考虑对自己有利，甲只有选择供认。分析过程：乙只有供认或不供认两种选择。①如果乙供认，甲有两种选择：甲同样供认，甲会判刑八年；甲不供认，甲会判刑十年。②如果乙不供认，甲也有两种选择：甲同样不供认，甲会坐牢一年；甲供认，甲会立即获释。因此，无论是第一种情形还是第二种情形，为了自己的利益，甲都别无选择：只有供认一条路。

然而遗憾的是，陷阱来了！如果乙也是聪明人，乙也会做同样选择。结果是，甲乙两人同时选择供认，结果会各判八年。他们都想得到一个好结果，然而他们都会得到一个比较坏的结果。

“囚徒困境”模型更改了一个条件，继续研究：如果允许甲乙两人沟通商量，他们又会如何选择？

经典的分析结论是：甲乙两人很可能达成一致，都放弃“自己立即获释而让对方坐牢十年”这个梦想，而同意选择都不供认，承担每人坐牢一年的结果。

“囚徒困境”模型想要揭示人类行为的一个规律，那就是：群体中的一个人如果完全从自己利益出发而行动，结果很可能损害自己的利益；群体中的一个人如果与其他人沟通合作并适当放弃自己的最大利益，有可能获得较好的利益。

“囚徒困境”模型又更改了一个条件，继续研究：如果达成合作承诺的一个人不守承诺，结果又将如何？

经典的分析结论是：背信弃义的人大获全胜，立即获释；信守承诺的人一败涂地，判刑十年。

这一分析研究想要揭示人类行为的又一个规律：背信弃义可能获得短期的暴利，但将会导致人们减少合作和契约，从而回到最初完全自私自利的博弈，并且获得差不多最坏的结果。本来可以坐牢一年，现在是玉石俱焚，一起八年；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大家从此不再信任，前头有无数个八年等待着大家，永无休止的牢狱，永无解脱的困境。

正如大多数研究模型都会存在缺陷一样，“囚徒困境”同样是个跛脚的模型。但它的结论却有助于我们更加清晰地确认一个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律：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眼睛紧紧盯住自己的利益而忽视其他人、其他群体的利益，最可能的结果是得不到期望的利益；通过善意的契约合作放弃一些自己的利益，有助于稳定地获得较大的利益；建立契约之后背信弃义，长远而言人人都没有好果子吃。这样的规律，哪怕不用什么模型，聪明的中国人也应该想得清。

遗憾的是，事实证明我们想不清；纵然有一点认识，却绝不清晰也绝不坚定。我们总是无法经受自私和愚蠢的诱惑，放纵我们的行为回归于野蛮的自利博弈。

看看我们自私自利可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吧。炒房子可以发财是吧？那就炒吧，把自己所有的钱、银行能借给的钱统统炒进去，“拆迁队”、“炒房团”、游击战、麻雀战。我们都是有理论的，这叫投资，也叫资产配置。结果如何？房价上天，绑架经济金融和财政，试看究有几人受益？这是自私自利疯狂程度之一斑。至于你喂我吃残留农药、我请你喝三聚氰胺之类的报应，数不胜数，不去细数也罢。

再看看我们背信弃义可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吧。一个主管全国法治的人物在法庭上低头认罪，一个个官居高位的公安局长被送上被告席，我们恐怕无法庆幸这是法治的胜利，我们倒是可以约略明白了司法公信力丧失、政府公信力几无的原因了。当官员以公仆的名义而贪婪鲸吞、权利以生存的理由而苟延残喘，一些人劫掠的已经不仅仅是财富，而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基石，社会合作的基础。

这个时代无法解脱的困境，来源于极度的自私和泛滥的背信弃义。我们的解药，不是道德重建，而是理性成长。唯有理性的根扎牢了，理性的树茂盛了，我们才会坚定地放弃完全的自私自利和毫无羞耻的背信弃义，才会知道只有放弃这些短视和愚蠢的毒药，才能获得适度的财富和应有的安宁。

对于一个人来说，心脏和大脑都重要。对于一个群体而言，制度和文化都重要。走出困境的路不在脚下，它在另一个时空里才能延伸。所谓的启蒙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文化的重建。几千年的文化积累并没有造就一个现代的文明，却造就了一个个难以交流的文化自大狂。甘当小学生，说说可以，不妨做做看，这对国人是个挑战。

当大多数国人的理性坚定而义无反顾地突破了无限度的自私和无羞耻的背信，我们才会度过这个瓶颈，摆脱这个困境。

从囚徒变身为自由人的前提，一定是我们从野蛮人变身为理性人。

201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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