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德而不立，其实无德之人也会春风得意；诚信乃营商之本，其实很多经营者缺乏商业诚信。从表面上看，这是现实中很多混乱和痛苦的根源。

十多年前，有一颗耀眼的企业家新星轰然坠落，他就是顾雏军。如今，他依然在坚持不懈地依据法律追索自己的清白。其实，作为一个历史上曾经有名的企业家，他大可勇敢地拷问自己的品德，在这个过程中洗涤整个社会道德的污点。

1995年，海外创业的顾雏军带着据说是1.7亿美元回国创业。2000年，其控股的格林柯尔科技控股有限公司在香港上市，在资本市场上初展拳脚。此后，顾雏军通过格林柯尔系列公司开始了狂飙突进的收购兼并。2001年至2004年，短短四年时间，他先后收购科龙电器、齐洛瓦电器、吉诺尔电器、吉诺尔冰箱、上菱电器、远东阿里斯顿、美菱电器、扬州亚星、襄阳轴承、商丘冰熊，迅速集聚起800万台冰箱产能，一举占据了中国冰箱业的半壁江山，并成功踏足汽车产业。四年间，其管理下的科龙电器，从亏损15.6亿元变为盈利2亿元，上缴税收从1.7亿元增加到5.6亿元，员工人数从1.5万人增至3.5万人。有人惊呼其为“中国的摩根”，赞誉其为治疗国有企业弊端顽症的“手术专家”。

顾雏军在资本市场的高歌猛进和在企业管理中的点石成金，因遭遇2005年中国证监会的立案调查和行政处罚及当年的被捕入狱戛然而止。格林柯尔系的轰然倒塌，有些具体因素或如顾之所言，有些更复杂的因素或许顾尚未言。但作为一个“资本运营高手”，其资金运作的一些手段，如不符合法定资本要求的公司注册、关联公司之间随意的“资金调动”，貌似不值一提的违法，却是压倒骆驼的稻草。事实上，没有灰色手段，顾雏军就做不成那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环境如此，不得不如此，历史就是如此。虽有万千说辞，顾雏军们却并非仅仅是受害的羔羊。

当违法经营成为发财致富的不二法门，遵守法律仍然是经营者必须坚守的道德底线。

改革数十年来，我们一直身陷于一个失范的市场环境，“坏的市场经济”。据专业人士分析，顾雏军接手前的科龙财务报表就存在问题。就算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又有多少上市公司经得起严格审查？不计疏忽大意的违法，仅仅是处心积虑的违法，在企业经营中恐怕也是普遍现象。即使非民营的所谓国企，恐怕也没有几个敢拍着胸脯自保清白。

科龙的审计机构德勤会计师事务所当年也面临了违法质疑。何止是德勤，据说以严谨专业著称的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在中国的审计业务普遍放松标准，不如此，他们就会少赚很多钱。何止是中国，为了暴利铤而走险，在发达国家的“高大上”企业也是屡见不鲜。美国金融危机调查委员会的调查报告揭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与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华尔街金融机构高管的贪婪和道德缺失密切相关。

2002年，拥有90年历史、85000多名员工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因涉嫌舞弊丑闻瞬间土崩瓦解，从此“五大”变成“四大”；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美国政府成立金融欺诈行动小组，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对310人提起刑事诉讼，对189人提起民事诉讼，有人被判刑期超过20年。毫不足惜，罪有应得。不是心态仇富，而是作恶必须报应。以破坏法律而发财，本质上是不公平的掠夺、抢劫和诈骗，是对文明秩序的蔑视和颠覆。

企业经营者需要遵循的道德不止于遵守法律。文明社会必须建立一个内容丰富的经营者道德体系。

有一种多年盛行、貌似有理的说法：企业是营利机构，其宗旨就是追求投资者利益最大化。此乃谬论。一个企业，如果成为唯利是图的工具，它将千方百计地规避法律，毫无顾忌地违背道德。其所张扬的公益善行，大多只是蒙骗社会的伪善之举。文明社会的现代企业，以向社会提供价值并获得合理回报为基础。为遏制对利润毫无节制的贪婪，文明社会的现代企业必须树立和坚持对内对外的伦理道德。

在法律并无规定的领域，企业经营者不可理直气壮地奉行“法无禁止即可行”，而必须常常进行道德的权衡。通过金融工程合法地把利益从别人的腰包掏进自己的腰包似乎很高端，发明一种电子游戏让人沉溺其中必定有利可图，诱哄老年人购买保健品的市场定位也很准确，狂轰滥炸的广告营销确实吃透了心理学精髓，唆使公安机关跨省缉捕批评质疑者也是维护自己的权利。可是，诸如此类的经营行为，却也突显出在利益驱使之下企业经营者的道德苍白。

美国的“五大投行”在经历了金融危机冲击之后，仅有高盛和摩根斯坦利“硕果仅存”。2012年，高盛董事格瑞·史密斯宣布辞职，其在辞职信中表示：“诚信？早就腐烂了。”“说实话，现在的环境是我见到的最有毒和最破坏性的”，“我不敢说那些行为是非法的，但有谁会明知投资不可靠或不符合客户需求，却依然将它推荐给客户呢？”

可能在很多经营者看来，既要遵守法律，又要遵循道德，不要说什么发财，企业只有关门倒闭。果真如此，不如关门大吉吧。我们不能依靠无法无德来维持我们的繁荣。无道德的企业关门散伙，有道德的企业才会有活路。别担心，设备不会消失，员工也都还在，只是换个有道德的人来经营罢了。

当然，要求经营者既是企业家又是道德家，要求企业既生产财富又生产道德，在不文明的社会里，无异于是对企业经营者的蓄意谋杀。有道德的企业经营者，只能存在于一个有道德的文明社会；只有一个有道德的文明社会，才有资格享有有道德的企业家。

在挣扎求生、贫富分化、竞争不公平的社会里，在金钱至上、占有无度、虚荣攀比的环境里，要求企业经营者守法、有德，在相当程度上是一种奢望，这是基于人性所下的推断。你可以希望企业家的血液里流淌道德，但政府和人民必须给企业家一个流淌着道德的世道人心。

政府是社会的经营者，是秩序的维护者。其不仅要提供公平有效的法治，还要始终权衡宏观经济的道德问题。据统计，2017年全球外汇市场每天交易6万亿美元，是全球GDP的4倍，考虑到黄金、原油、期货、借贷、股票、债券、保险、基金、理财、信托等品种繁多的金融业务，地球实际上已经变成了金融球。当不生产衣食住行的虚拟经济把生产衣食住行的实体经济盘剥得体无遮羞之布时，这是一种经济体系的不道德。同样，在工业和科技十分发达的今天，人们需要毕生供养一个居住之所，这是一种经济结构的不道德。

虚伪道德的泛滥，已经使讨论道德成为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然而一个普遍缺乏真正道德的社会，无论创造多少财富或者科技奇迹，幸福也是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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